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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营机构集体腐败是最大的腐败


作者:笑蜀   来自:金羊网   点击数:   编辑时间:2008-3-27 11:21:50

——丁学良、杨鹏访谈录

◎ 地方政府寡头化、部门寡头化是最大的腐败源头。它必然带来一个问题,就是用公权力直接滋养垄断利益集团。垄断利益集团借公营机构之壳,最终把公权力才能提供的公共资源、公共机会,转到了个人手上。只不过这个
过程非常曲折,杠杆非常长。局外人一般很难看懂。

◎ 部门违规使用资金,实际上部门的每个人都受益了,部门的每个人都贪污了,但每个人都没事。这时你会发现,面对公营机构的集体腐败,我们基本上没辙。公营机构集体腐败无风险,或者说风险很小,差不多是免责制。

◎ 人大不仅应该审计同级行政机构,还应该把辖区内所有公营机构都纳入自己的审计范围,包括公立医院,公立学校,银行、电信、供电供水部门。这些公营机构基本上都是垄断性质,不归市场管,那么谁来管他们?只有用宪法管他们,用人大管他们。


笑蜀:90年代以来,中国一方面是经济高速增长,另一方面是腐败问题越来越突出。90年代初,很多人士认为腐败问题不可怕,甚至说腐败是经济发展的润滑剂。现在再没有人这么主张了,腐败成了制约中国经济发展和社会发展的瓶颈,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否认了。所以在上个月的国际反贪局联合会第一次年会暨会员代表大会上,胡锦涛主席郑重宣布,反腐败已经是关系国家发展全局、关系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、关系社会公平正义和社会和谐稳定的重大问题和紧迫任务。反腐败必须对症才会有效。我想讨论一下,中国90年代以来的腐败,跟其他发展中国家比较,有些什么样的特点?症结到底何在?


丁学良:90年代以来我们看到很多腐败行为,那些腐败行为一部分属于发展中国家共有的;但中国还有非常突出的一点,中国是一个转型国家,转型经济跟发展经济,这是两个概念。转型经济讲的不是经济发展的程度,而是从一种经济体制到另一种经济体制的转化过程。中国过去十多年的腐败行为,很多跟转型有内在联系,而跟发展的关系不大。哪怕是一个人均GDP很高的国家,如果它要转型,也会遇到这些问题,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。

所以,考察过去90年代以来中国的腐败形态,你当然要把它跟发展中国家比,跟菲律宾、印度尼西亚、拉丁美洲比。但这个比较只能告诉你故事的一半,故事的另一半是跟谁比呢?是跟其他转型国家比,比如前苏联、东欧这个系统,还包括越南、老挝、古巴。


笑蜀:也就是说,中国的腐败情况是世界上最复杂的,既远远超出单纯的发展中国家,也远远超出单纯的转型国家。


丁学良:对。中国既是一个发展中国家,又是一个转型国家。一方面,中国经济在高速增长,财富在高速增长。除非你有管理财富的更好的体制,否则高速增长的财富会对很多人产生诱惑,给很多人“捞”提供一个物质基础。而体制的不配套,又给很多人“捞”提供了体制条件。所以,在中国往往有点权就能“捞”,而且“捞”的份额往往是天文数字,这不是一般的发展中国家和转型国家能比的,他们的“饼”没那么大,体制问题也没那么多。


笑蜀:说到转轨时期的腐败,恐怕俄罗斯跟中国的可比性最强。他们过去在经济上都是国有制为本,政治上都是高度中央集权,后来都转向市场经济。但他们转型时期的腐败形态各不相同。俄罗斯出现大量寡头,中国好像没有那么多寡头。为什么会有这种分别?


杨鹏:都是转型国家,但原来的经济结构不一样,腐败形态就不一样。俄罗斯原来的经济结构是以垄断资源为核心形成的工业体系,有点像我们东北。浙江、广东原来没有工业基础,没有很大的摊子,所以它们只能点点滴滴地贪,形不成寡头集团。但东北不一样,东北那些大规模的工业体系,要么转制很困难,要么一转制,马上就变成几个人的了,就容易形成寡头。俄罗斯的整个结构是我们东北结构的放大,电力、石油、矿产、交通都是大型的垄断国有企业,民间的中小企业几乎不存在,这就是它的经济基础,所以寡头迅速成形。现在中国还没有这种现象。

另一个原因,是由于政治生态的特殊,注定了中国的垄断国有行业不可能像俄罗斯那样一步到位,通过改制落到个人手上,它的所有制结构没动,无论电力、铁路、石油,都只是形成国有系统的垄断势力。这就使垄断企业基础上产生的暴富,没有俄罗斯那么明显。


丁学良:俄罗斯寡头那么多,是因为俄罗斯经济没有经历市场化的全面冲击,原来那种高度集中的全国性体系仍然没动,你只要控制了这个体系的制高点,这个体系就是你的。中国不是那么回事,中国经济上的分权已经很长时间了,高度集中的全国体系仍然有,但已经不如俄罗斯那么普遍了,很难通过控制一个制高点进而控制整个系统。所以俄罗斯的改革是激进式的,俄罗斯的腐败也是激进式的。中国的改革是渐进式的,中国的腐败也是渐进式的。

虽然表面上看起来,中国没有像俄罗斯那样大张旗鼓寡头化,但桌子底下动手的空间很大,而且手法很精致,总的盘子并不小。


笑蜀:其实不能说中国就没有寡头化,一定程度的寡头化中国也是有的。比如水电系统,电信系统。只是第一,寡头没俄罗斯那么普遍;第二,寡头的表现形式比俄罗斯隐蔽。


丁学良:事实上,中国的寡头比俄罗斯的寡头更难对付。中国的寡头主要不是通过市场形成的;打破寡头垄断的手段,也不是借助市场的力量,外面的人看起来,仿佛是市场的力量把一个垄断性的公司拆成几块,实际上不是,实际上靠的是内部分赃。


杨鹏:普京上台后,对寡头迅速采取采取措施。这时你会发现,寡头固然是俄罗斯的一个问题,但在俄罗斯是可以约束寡头的。原因很简单,在俄罗斯,资本跟权力分开了,寡头只是个经济人,背后没有公权力支撑,构不成特殊利益集团。我们这里政治、经济混在一块,寡头背后有公权力撑腰,成了特殊利益集团,很难制约。


笑蜀:寡头背后有公权力撑腰是一种情况,还有一种情况是公权力直接就做起了寡头。我们的很多地方政府都是总公司,很多部门都是分公司,他们直接借助公权力从事盈利活动,最典型的比如土地批租。所以寡头化往往不是表现于个人的寡头化、或某个家族的寡头化,而表现为地方政府自己就是寡头,部门自己就是寡头。


杨鹏:地方政府寡头化、部门寡头化是最大的腐败源头。它必然带来一个问题,就是用公权力直接滋养垄断利益集团。垄断利益集团借公营机构之壳,最终把公权力才能提供的公共资源、公共机会,转到了个人手上。只不过这个过程非常曲折,杠杆非常长。局外人一般很难看懂。


这种情况下,公营机构大面积的集体腐败,就很难避免了。90年代以来中国的腐败主要就表现为公营机构的集体腐败,这是中国跟其他发展中国家腐败形态上的最大分别。但是你翻开《刑法》,或者翻开其他反贪法规,你会发现它们都是针对个人腐败来的,不针对公营机构的集体腐败。比如这次审计就暴露了大问题,查了那么多部委,他们挪用各种公款,而且都以亿作为单位,但审计出来又怎么样?没有一个人因此坐牢。部门违规使用资金,实际上部门的每个人都受益了,部门的每个人都贪污了,但每个人都没事。这时你会发现,面对公营机构的集体腐败,我们基本上没辙。公营机构集体腐败无风险,或者说风险很小,差不多是免责制。


丁学良:你要从公一步跳到私,只要超过6000块人民币,你就得坐大牢。那怎么办?你就得在公字上做文章,先化大公为小公,然后一步一步化小公为小私,这么变过来,你就没事了。


笑蜀:公营机构成了腐败变压器,通过公营机构来变电。高压变成低压,这么一变电,他就安全了。


杨鹏:现在又搞什么民主评议,加剧了集体腐败,为什么?提拔领导要征求员工意见。但如果你不能搞创收,不能给大家带来利益,民主评议的时候大家就要搞你。这种压力之下,差不多每个领导上台,第一件事就是搞福利,怎么样多捞肥肉,分给大家。


笑蜀:就此而言,变压机制其实就是分肥机制,公营机构往往就是分肥机构。这是中国式腐败的一个基本形式。问题已经很清楚,但是怎么解决呢?


丁学良:当务之急,是要落实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》,人大成为真正的最高权力机构,有权审计同级行政机构的帐目,只要做到这一点,情况就会好很多,大概1/3的烂事就不会发生。

人大不仅应该审计同级行政机构,还应该把辖区内所有公营机构都纳入自己的审计范围,包括公立医院,公立学校,银行、电信、供电供水部门。这些公营机构基本上都是垄断性质,不归市场管,那么谁来管他们?只有用宪法管他们,用人大管他们。


杨鹏:把公营机构的帐目拿到人大讨论,通过公众监督来保障公众事业公众化,这对建设和谐社会是非常重要的。


丁学良:必须明确一个原则:公营机构一切非法所得均为腐败。这点上可以借鉴英国制度,在英国制度之下,只要是非法利益都要追究,不管公营还是私营。

这里不妨举个例子。多年以前,我第一次去香港,路过沿海某个城市,他们的负责人想参观香港的公立大学,我就安排了一下。港方请他们吃饭,吃得怎样我自己没在意。过了半年,我再次路过那个城市,那个城市的负责人请我吃饭,那顿饭贵得不得了。席间他就说,香港人太吝啬。我说为什么?他说上次港方请我们吃饭,竟然是顿便饭,都舍不得招待好一点。这时我才醒悟过来,我就给他说,香港公立大学固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政府部门,但它也属于公营机构,按照香港法律,他们不可以用公立大学的任何一分钱来招待客人,哪怕来访的客人是公务访问。如果非要招待不可,就得自己掏钱。他们没有用公款招待来客的规矩,财务上没这个预算。


笑蜀:要是私营企业自己拿钱招待对方呢?


丁学良:如果私营企业招待政府官员,就有贿赂嫌疑。


杨鹏:比尔·盖茨有次跟一个官员吃饭,三天之后,那个官员就接到清单,说根据公务员条例,你该付多少多少饭钱。不是比尔·盖茨请不起,是他不敢请。


丁学良:像我们这种变压器式的腐败,公款能够从部级到省级到市级,每到一级就缩一次水,到了最后一级,钱就不见了。这种事在法治国家根本不可能想象。


笑蜀:这其实就是层层的非法利益输送。说到底,我们对公营机构普遍的利益交换、利益输送还缺乏制约。这是中国反腐败最重要的课题,这点上,我们还没有破题。


(丁学良: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高级研究员;杨鹏: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研究员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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